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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9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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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一月中,朝廷派兵前往瑪爾齊的時候,葉蟬才聽說這件事。

她為此楞了半天:“這是什麽地方?”她竟然從來沒聽說過?

謝遲說:“在大齊西邊,羅烏北邊。原本是羅烏的一部分,幾年前羅烏挑釁大齊戰敗後,一個王子趁機自立為王,建立的瑪爾齊。”

也就是說,差不多和羅烏是一回事。葉蟬松了口氣,覺得此戰必勝。

可在喜迎凱旋之前,總有些細節是令人沈悶的。對廣恩伯府最直接的影響,是先前佃農可以少交的部分糧食,目下又要如數交上來了,因為朝廷需要糧草。

這消息一傳過來,謝遲就在屋裏悶了大半日,到下午時跟她說,他想去附近的農戶家裏看看。

葉蟬知道他在為什麽而沈悶,磨著他與他一道去。然後,她悄悄地讓青釉從衣櫃裏取了只木匣帶上,木匣裏是府裏有食邑一來的這近一年中,她自己攢下的錢。

當時各處的開銷都便寬裕了嘛,她的例銀也有所增加,他又每個月額外多給她添了五兩讓她買點心用。她原本說用不著,他就說讓她自己留著,道存在她那裏還是他那裏都一樣。

葉蟬後來每每有了餘錢,就往匣子裏一放。臨來明德園前,她大致一點,發現竟然有四十多兩了,夠普通人家過好些年的。

待得他們坐上馬車,青釉從外頭把匣子放進來,謝遲在註意到,好奇問說:“這是什麽?”

葉蟬便打開匣子給他看裏面的銀票,又說:“咱這一片有百餘戶佃農對吧?來,你再添幾兩,咱們就能給每家分五錢銀子了。”

五錢銀子,對府裏來說不算錢。就算是府中最拮據時,五錢銀子也頂不了什麽用。但對於這些被交糧逼到賣兒賣女的佃農來說,五錢銀子就是救命錢。

謝遲一下就被她說動了,往懷中一探,摸出一疊銀票來。左看右看,放了六十兩進去。

然後他揭開車窗簾子,把木匣遞給劉雙領:“去錢莊,都換成一兩一張的,換完挨個送到各戶去。你親自帶著人送,若有人敢拿貪這錢,我打斷他的腿。”

正接過匣子的劉雙領好懸沒給嚇跪下,趕忙鄭重其事地應了,再三擔保絕對不會出任何問題。

兩刻之後,農戶們的住處到了眼前。葉蟬下車一瞧,這地方其實可以說是一個村子了。

前幾日剛下了場初雪,現在夕陽下大片的農田都是白的,房舍的頂上也都是白的。有幾個小孩子在雪地上玩鬧,見有衣著光鮮的人過來,也不知道害怕,還跑過來打量他們。

謝遲也註意到那幾個孩子,招手叫他們過來,然後蹲身問一個五六歲的小姑娘:“你還記不記得我?”

小姑娘挺靦腆,緊咬著嘴唇,一雙大眼睛看了他半天,才輕輕說:“你是給錢的那個哥哥。”

這就是先前差點被家裏賣了的一個,叫謝遲付了些錢攔了下來。不過她還太小了,不懂大人們口中說的“廣恩伯”是什麽,只知道他是給錢的那個人。

謝遲笑著應道:“對,是我。帶我去你家好嗎?”

小姑娘乖乖地點頭,招呼著幾個小夥伴,一同領著他們往村子裏去。

幾個小孩不知天高地厚,可家裏的大人們卻都清楚。謝遲和葉蟬剛進了這女孩家,大人們就戰戰兢兢地出來跪了一地,二人趕緊去扶,連帶一眾隨來的下人都手忙腳亂地在跟著勸,混亂了好一會兒,才終於一起進了屋去。

屋裏果然一片淒涼。謝遲免了一半的糧之後,他們原以為能過個好年的,沒想到不過多時就又要把糧交上去。但好在並沒有人對謝遲心存怨懟,因為他們都知道這糧是朝廷要的,不是廣恩伯要的,就有位老者唉聲嘆氣說:“唉,朝廷……”

謝遲不能讓他把這話說出口,趕忙道:“老伯別這麽說。”頓了頓,又說,“外敵入侵,不打不行。天下太平了,家裏的日子才能好過。”

這話他撐著氣說完,自己都覺得臊得慌。他明明清楚即便在天下太平時,這些佃農也沒過過什麽好日子。

所以還是說點實在的吧。

謝遲便將打算給各家送些銀子的事說了,說讓大家都過個好年。結果這話一出口,剛才在門外的那出齊行大禮差點再上演一次,害得謝遲又手忙腳亂了一回。

待得眾人再度冷靜下來,他指著葉蟬道:“諸位別客氣,這是我妻子,主意其實是她想的。她聰明又心善,你們要是想道謝……”他看著她的眼裏滿是笑意,“誇她兩句就行。”

“?!”原本正在心情低落的葉蟬,被他說得思緒卡殼了。

然後她就足足被誇了一刻——最初是這一家子,後來是聞訊前來的左鄰右舍一起誇。佃農們大多沒讀過書,也不會什麽溢美之詞,翻來覆去的就是誇她心善、長得美、賢惠、是個好人雲雲。

一刻之後,謝遲開口說該走了,葉蟬終於得以從滿堂誇讚間開溜。二人在田間小道上手拉著手走了一會兒,她趁四下沒有外人,猛地一掐謝遲的腰:“你幹什麽啊!”

謝遲敏捷地一閃,攥住她的手,又把她箍在了懷裏,笑說:“有人誇你還不好?”

“真是的……一點小事!還專門讓人家誇我!”葉蟬覺得丟人死了,一回想都覺得臉上發燙。

謝遲側首親了親她的額頭:“你做的好事,當然應該讓人誇你。”說著他又壓低了兩分聲,頭也又低了些,在她耳畔低低道,“你這麽好,我巴不得讓全天下都誇你。”

……討厭!

葉蟬面紅耳赤,往他懷裏一紮,卻不搭理他了。

當晚,劉雙領就帶著人,一戶一兩地把銀子都分了下去。單是一百多戶不要緊,每一戶得了銀子還都不免道一番謝,一行人硬是耗到了後半夜才把這差事辦完。

但走出村子的時候,劉雙領竟然莫名地有了一種成就感。當然,他也清楚這銀子不是他花的,可還是覺得自己一並做了件善事,回頭看看一夜間從淒涼不已變得一片喜氣的村落,劉雙領感慨萬千。

爵爺真是個好人!夫人也是!

劉雙領始終記得自己是怎麽被救到的廣恩伯府。那時,爵爺年紀還小呢,什麽也做不得,但仍在盡力去做些力所能及的善事。今時今日,他慢慢混出了頭,便再竭盡所能地讓更多的人過得好些。

如果他能到更高的位子上就好了,劉雙領誠心誠意地這麽想,甚至望著夜空許了個願。

待得他們回到明德園時,跟著一道去辦這差事的小廝捧著竹簍上了前:“公公,您看這個怎麽辦?”

劉雙領瞧了瞧,都是佃農們塞來的謝禮。基本都是地瓜、玉米棒子之類的東西,還有少數的花生、辣椒。一戶塞一點,塞得他們拿不了了,才不得不尋了個竹簍裝著。

他親手將竹簍接了過來,道:“你們歇著去吧,這個我交給爵爺。”

劉雙領扛著竹簍去了月明苑,第二天一早,謝遲和葉蟬就看到了這一簍子東西。葉蟬最初的想法是別吃,放著算個念想。可謝遲說這些東西經不住放,壞了就辜負人家的好意了。

於是在之後的一個月裏,這些地瓜玉米花生,被二人珍而重之地慢慢吃了。地瓜連元晉都跟著吃了些。這東西還真香,烤出來熱氣騰騰的,剝了皮便能看到橙紅的瓤外裹著一層烤出來的糖漿,什麽都不用搭便已足夠香甜可口。辣椒則陸陸續續地做成了小炒,從小炒肉到鮮椒雞蛋全能用它,這大概是葉蟬這輩子最愛吃辣的一個月。

十二月中旬,一家子又一道回了洛安城中的廣恩伯府,準備過年的事宜。

過年是個大事,謝遲原本打算除夕當晚告假在家過年,奈何宮裏來人傳話說陛下吩咐他除夕當晚在含元殿當值。聖意不可違,這假他是告不成了,可家裏的年也還得好好過。

廣恩伯府今非昔比,眼瞧著離過年還有半個多月,各府賀年的帖子就都遞進來了。按照不成文的規矩來說,如果他們想見誰,就寫個回帖,邀請對方擇日來走動走動。不想見的就不回,便止於帖子賀年這一步。

謝遲打算一個都不見。有陛下的提點在先,他現下十分冷靜,覺得自己專心多學些東西便好,不必逮個機會就去結人脈。

不過他跟葉蟬說:“你要是想見誰,都隨意。犯不著因為我就把自己拘著。”

女眷間的走動也沒那麽多事,謝遲覺得她輕松點也好。但葉蟬還是拒絕了,她覺得他這裏拒不見人,那肯定免不了有人要拐彎抹角地讓家中女眷尋到她這兒來,犯不著平白惹事。

兩個人便拿定主意要在家裏躲清閑了。到了除夕當日,家裏為了讓爺爺奶奶高興,還是設了個家宴。但謝遲要去宮中當值與此無緣,葉蟬便跟他說:“我叫廚房給你留碟餃子!”

這句話鬧得謝遲當值時一直在想餃子。

陛下要他到含元殿當值,是因為這天晚上含元殿有宮宴,也就是說要當晚值。他從前沒當過晚值,這會兒往殿外一站才真正知道晚值比早值要苦多少。

真冷啊……這會兒給他碗餃子湯他都高興。

而含元殿之中,觥籌交錯,歌舞升平。

過年不論對皇家還是民間而言,都太要緊了,即便邊關起了戰事,宮裏該賀也還得賀,否則傳出去反倒要讓將士們覺得朝廷頹靡,影響士氣。

但雖然如常在賀,氣氛有些低沈也是難免的。但凡心裏裝著點天下的人,此時都不太樂得起來,眼睛裏看著歌舞,腦子裏想著邊關的廝殺。

酒過三巡,皇帝索性讓歌舞姬暫時退了出去。

他站起身,步下九階,殿中頓時更靜了一層。皇帝沈了一沈,簡單地說了兩句邊關剛傳來的捷報,就說起了告誡之語。

他說羅烏在前、瑪爾齊在後,五年來鬧了兩回戰事。雖看起來都不值一提,是他們不知天高地厚,可這到底也說明,大齊勢弱了,令外族覺得可以一戰。

“世宗在位時,朝中一度被外戚把持,羅烏人都未敢動兵。”皇帝如此道。

接著便說,目下這般,朕覺得對不起列祖列宗。

這話頗有些重了,殿中頓時震起一片告罪之聲。待得重新靜下來,皇帝又繼續說,朕希望國泰民安,你們都是朝中重臣,要擔起責任來。

再接下來的一句卻是:“朕也會封賞一些忠勇之士,讓天下人知道,忠心報國之人朕都記得。”

緊跟著就是一連串的封賞,首先得封的,是剛在邊關打了兩場勝仗的眾位將士。將領中有些封了爵位、有些賜了金銀,兵士則按慣例以斬殺敵數領賞,一概以敵人的左耳為證。

然後又賞了幾位朝臣和宗親,大多是在過去的一年中頗有建樹的。其中包括太子太傅薛成,在大多數人看來,他就算毫無功勞,單是收了太子這麽個糟心學生,陛下也該年年賞他以示安撫。

最後皇帝道:“傳廣恩伯謝遲進來。”

這個名號,近一年來,洛安城中的達官顯貴也都不陌生了。內殿門口的小宦官立刻出去傳人進殿,他原以為謝遲在外值守,結果路過侍衛們歇腳的側間就看見了他。

那小宦官趕忙過去:“廣恩伯,陛下傳召。”

“……”廣恩伯無語凝噎,他剛趁歇腳的工夫討了碗餃子湯喝,這還沒來得及入口呢……

他依依不舍地放下了碗,然後帶著三分茫然、兩分緊張進了內殿。

大殿之中氣派恢弘,單是滿殿權貴的光鮮服飾都足以讓人心下一震。謝遲平心靜氣地行下大禮,與此同時,兩名宦官各捧著一沓紙箋,從他身邊走了過去。

他們將一張張紙箋分發給席間的宗親朝臣,眾人邊接過,邊聽皇帝說道:“這個廣恩伯,過了年十八歲。這是他三個月前寫的文章,你們看看怎麽樣。”

謝遲:“?”

一眾賓客:“……?”

誰都聽出來了,陛下這語氣裏,有明顯的讚許、乃至炫耀的意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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